查理的云

最近在一家神经科技公司找了一份暑期实习，被要求整理实验报告。根据NDA的要求，具体信息无法透露，并且我只能提供一些经过编辑的实验记录，说一些我能说的。我给大家讲的是关于查理·凯恩的故事，查理是真名，记录中关于黛西·费伊及其家族的名字都是经过编辑的，具体信息无法透露。丹尼尔是我的实习Mentor，他可以保证记录的真实性。

进度报告1

• 日期： 2059年3月15日
• 操作者： 丹尼尔·G（初级神经整合师）
• 受试者： 查理·凯恩
• 植入模块型号： BT-7 「奋斗者」基础款
• 初始参数设置： 认知权重 85% 情感权重 15%
• 受试者记录：

他们说这能改变一切。我现在已经没有了一切，随身带着的只有那本发黄的书《云图》，妈妈留下的唯一东西，书页脆得像秋天最后的叶子。她总念给我听，在故乡的屋顶，指着天上慢悠悠飘过的云。「查理，看，那是鲸鱼，那是城堡…」 那时云是活的。后来她没了，书还在，就只有书在陪我。

BioTransformer…BT。他们说这是未来的语言，不是硅，是活的蛋白，在脑子里编织新的网络。穷人只能选：要聪明，还是要感觉？富人？哦，他们全都要。黛西·费伊就是全都要的那种。我在费伊家族的「启智」晚宴上擦盘子时看见她，她笑着，眼睛里有整条银河的光，说话像丝绸滑过皮肤。而我，空有个「天生有点小聪明」的脑子，在那些植入BT精英面前笨拙得像第一次用刀叉的猴子。

在2039年之前， 我们是不用洗盘子的，我们可以花大量的时间来学习绘画、演奏和各种艺术。后来因为星州的一家机器人公司和政府军之间发生冲突，导致的后果是星州的独立以及全球政府无限期禁止机器人技术的开发和传播。 幸运的是，人们又获得了工作，被植入不同类型BT模块来从事不同的工作，没有任何植入的人只能像我一样从事类似洗盘子的工作。

我受够了擦盘子。受够了从通风管道偷看镀金笼子里的生活。阿尔吉侬接受了手术（今年是阿尔吉侬手术100周年），它变得那么聪明…哪怕结局…我也要赌。认知权重，调到85%。情感？15%，够维持基本反应就行。

丹尼尔操作时手有点抖，他说：「查理，情感权重太低…人性会流失的，像沙漏里的沙。」

「沙漏空了，金子就满了。」我告诉他。

金子，才能买到通往黛西那座绿灯码头的船票。她家码头真的有盏绿灯，夜里雾中，像她眼睛。

进度报告7

• 日期： 2059年4月15日
• 受试者状态： 认知效能显著提升。逻辑推理、模式识别、信息处理速度均超越基准线187%。情感反馈阈值持续升高。社交模拟模块运行稳定。
• 受试者记录：

世界清晰得刺眼。代码、公式、市场波动曲线…它们在我脑中自动流淌、组合、裂变，生成最优解。费伊家族的「依利亚」科技公司向我敞开了门，不再是后勤通道，是铺着静音地毯的电梯。我用BT赋予的「洞察」，为老费伊先生规避了一次足以让公司股价腰斩的监管风险。他拍我的肩，像拍一匹好马。黛西看我的眼神变了，好奇里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评估。像在检查一件精密仪器的性能参数。

我们开始「约会」。在悬浮餐厅，脚下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峡谷。她谈论新得到的限量版情感共鸣模块，能让她精确感知并模拟出十七世纪宫廷贵妇的忧郁。「忧郁？那是一种资源浪费。」我脱口而出，大脑的优化程序瞬间给出了基于神经化学和能量消耗效率的分析报告。她精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展开一个完美的、参数调整过的微笑：「查理，你真有趣，像台…特别精确的钟。」

精确。是的。我精确地计算出她社交圈子的偏好，精确地模仿着上流社会的谈吐，精确地积累着财富和地位。我在海湾对面买下巨大的别墅，灯火通明，夜夜笙歌。派对？一种高效的社会资本置换算法执行场景。我的客人名单，是精心筛选的数据包。我的笑声，是声带模拟器根据环境音反馈调制的合宜频率。一切都为了那个绿灯码头。黛西偶尔会来，像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她喜欢我书房里那本精装的纸质版悲剧浪漫小说，初版，1925年的古董。「一个追梦人的悲剧，浪漫，不是吗？」她抚摸着封面。

我还会抬头看看头顶的夜空，有时能看到云的轮廓。我的视觉处理中心会立刻标注：积雨云，每立方米的积云平均含水2.5克。那柔软的、像妈妈照片里一样的棉絮？消失了。数据流里没有它的位置。

进度报告12

• 日期： 2060年5月23日

• 受试者状态： 认知权重自主提升至92%。情感权重降至8%。出现轻微感官剥离现象，共情能力测试值低于临界点。

• 受试者记录：

危机。依利亚集团的核心项目遭遇技术壁垒。竞争对手的BT团队像嗅到血的鲨鱼。老费伊的眼神，像冰冷的探针扫过我的颅骨。「查理，我们需要那个答案。不惜代价。」 代价？我的BT模块全速运转，压榨着每一丝神经突触的潜力。睡眠？低效。食物？能量包即可。情感？冗余进程，关闭更多。92%。还不够快！还不够锋利！

丹尼尔警告我边缘效应在加剧：「查理！你的杏仁核活动快平了！你在烧毁感受世界的回路！」感受？世界是待解决的方程。黛西就是那个终极解。我必须在风暴来临前，让灯塔的光为我停留。

我策划了最盛大的派对。香槟塔像数据瀑布倾泻，黛西终于来了，穿着会随生物电改变光泽的长裙，美得像一个幻觉。我找到她，在露台，夜空晴朗，一丝云也没有，只有冰冷的星，我抱着她，但是不想吻她。

她转过身，眼神清澈，带着一丝…困惑？然后是一种恍然大悟的怜悯，那种看实验室里行为异常的小白鼠的眼神。 「查理，」她的声音依旧悦耳，像调试好的乐器，「你为我做了很多。真的。你变得…非常、非常高效。」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她昂贵植入体的隐形接口，「但你知道吗？有时候，你让我想起阿尔吉侬。聪明得…不像人了。像一件，嗯，很精密的工具。」

我看着她精致的脸，忽然明白了盖茨比临死前看到的，那「粗俗的东西」是什么。不是黛西，是那层包裹着黛西的、由财富和顶级BT模块共同编织的、坚不可摧的茧房。我，一个燃烧了自己所有「人」的部分去追逐幻影，终究只是她世界里一个运行过的、有趣的程序。

我低头吻了她的嘴唇，派对的光在我身后无声熄灭。

进度报告 42

• 日期： 2060年12月01日
• 受试者状态：及其不稳定
• 受试者记录：（语音碎片记录，思维混乱）

…冷…屋顶…铁锈味…像小时候…妈妈…书…

…丹尼尔…找过我…重置？太迟…参数…锁死了…烧穿了…

…黛西…绿灯…熄了…她…在…安全的地方…和她…匹配的…模块…在一起…

…天…好蓝…像…那天…

…云…回来了…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微弱的风声和急促艰难的呼吸声）

…看…那朵…像…鲸鱼…妈妈说的…对…鲸鱼…

…旁边…是城堡…白色的…

…数据…流…停了…真好…

…棉絮…软的…

…故乡…

丹尼尔说他是在布满灰尘的屋顶找到了查理。查理·凯恩仰面躺着，干涸的眼角没有泪痕，嘴角却奇异地松弛着，像一个解开了难题的孩子。他空洞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天空。那天蓝得惊人，大团大团蓬松洁白的云朵，远处海湾对面，费伊家的码头，那盏绿灯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黯淡无光。